廖昌胤
【核心提示】若对西方古典文论中涉及文学发明的理论观点进行梳理与提炼，可以发现，西方文学理论自古至今形成了一种可以称作“发明诗学”（poeticsofinvention）的理论体系。“发明诗学”研究文学发明的性质、特征、方法和规律。
若对西方古典文论中涉及文学发明的理论观点进行梳理与提炼，可以发现，西方文学理论自古至今形成了一种可以称作“发明诗学”（poeticsofinvention）的理论体系。“发明诗学”研究文学发明的性质、特征、方法和规律。
文学的发明性质：“创造出以前不存在的新作品”
柏拉图的诗学主要体现在《理想国》中，在不同的英译本中有不同的表述。麦克唐纳尔德1941年的英译本就采用了“发明”一词，据此译本，作为理想国的创立者，职责是自我发明（invent）故事。柏拉图对发明诗学的贡献，在于定义了发明诗学的基本内涵：创造出以前不存在的新作品。亚里士多德继承了这一基本概念，在《修辞学》中多次提及。他认为劝说有两种形式，一种是按照修辞原则来建构，另一种形式“有待发明”。他还发展了具体的发明类型，如“发明仲裁”、“发明事实”、“发明寓言”、“发明论点”、“发明名称”等。他的独特贡献在于，《诗学》关注到一些悲剧中的“事件与人物都是发明”的情况，并进一步区分了发现（discovery）与发明（invention）：最没有艺术性的形式是通过符号来发现，缺乏发明。此后，西塞罗对发明诗学作了更深入的探讨，他的《论发明》奠定了发明诗学的经典地位。他认为，同时代大量作家把演说划分为“发明、布局、辩术、背诵与演说”五个部分，其中“发明”最重要，指的是构思真实的或可能的主题，使事业成为可能。他还详细论述了演说术中“发明”的具体方法。
总体而言，古典诗学家确定了“发明”的基本含义，即“自己发明”的作品，将这种自己发明的作品与“发现”本已存在的事物在性质上加以区别，并将发明视为构思的整个思维活动，强调了发明的优先重要性。不仅如此，古典诗学家还具体化了发明的形式，在论点、事实、论据、事件、名称、表述等各方面强调发明的可能性。可以说，至西塞罗，发明诗学已形成成熟的理论体系。正是在西塞罗的传统意义上，我们把文学发明理论统称为“发明诗学”。
文学发明的具体形式：从修辞形式到思维形式
从贺拉斯开始，经典发明诗学理论中所包含的把发明看作整体思维过程的主体构思，被压缩到了具体的词语层面。此时的发明诗学专指词语层面的发明，或者说，是对传统发明诗学中的形式方面进行深入探讨。贺拉斯强调“新发明的词语”，由此深化到“发明抑扬格”，继而回到形式外部，区分“发明寓言”和“发明悲剧”的不同体裁，将“创造与发明”并用。昆体良的讨论则涉及“发明字母”、“发明判断”、“发明布局”、“发明事物”、“发明崇拜”、“发明艺术”等多个方面，使文学发明的形式更加丰富。普罗提诺突出了前人所未注意到的“发明教条”问题，主张发明要突出原有的教条范式。奥古斯丁进一步深化了文学形式的发明，其讨论涉及“发明相似故事”、“发明虚假”、“发明概念”、“发明思想”、“发明阅读”、“发明诗文”等。到了阿奎那，不仅文学创作和文学作品，而且对文学的阅读成果也被看成文学发明的重要内容：“理解的内容叫做发明”，意向也叫做“发明成果”。他认为，自然没有恩赐衣物，是艺术发明了衣物，而且，人们发明了偶像崇拜。波卡提奥则从作品形式和阅读形式深入到思维形式，提到“发明思想”的问题。荣萨德认为发明不过是想象的自然品质，构思一切事物的思想与形式。他区分了发明与“模仿”，认为“诗人模仿、发明、呈现”真实的事物，将发明置于模仿之后，在诗学的发展轨迹中将模仿与发明联系起来。维柯则探讨了发明的物质基础，指出人们因当前权力的恐惧而发明了上帝，“发明是人的天赋”。
近代文论认为文学发明是文学创作的首要原则
与古典学者多把发明诗学局限在修辞形式方面不同，近代学者把发明看作文学的一个基本原则。在康德指出原则的“发明”同时，休谟把哲学原理看成一种发明，要求给每一新现象发明一条新原则，而不是采用旧原则来套新现象。伯克则直截了当地说，人的思维每天发明新的假规则来指导自然，意在说明所谓的自然“规则”只不过是人发明出来的主观假设。黑格尔探讨了“发明条件”，认为发明的主要任务首先是以阐明的方式，将高级领域的现象、行为和环境转移到低级领域中去。哲学家把发明看作文学的哲理原则，文学家更是把发明视为文学的内在性质。雪莱认为诗人是生活艺术的发明家。爱默生更进一步强调，一个人要读好书必须先成为发明家。在发明的总原则指导下，爱伦·坡详细论述了发明的具体特征，认为单独的诗行格律曾被人用过，但将这些诗行格律联系起来，则是其诗作《乌鸦》的发明。正是基于发明的原则，马修·阿诺德指出，人类的宗教与斗争是“发明出来”的，而不是自然固有的。马拉美强调文学作品必须是发明：如果没有个人的发明超越我们对传统诗法的继承，就会有铺天盖地的不满。值得注意的是，王尔德一反柏拉图以来由模仿到发明的创作过程，提出“伟大的艺术家发明形式，而生活则抄袭这种形式”的反模仿论。
当代发明诗学涵盖文学创作、接受、传播的全过程
传统的诗学发明（poeticinvention）与当代发明诗学（poeticsofinvention）表现为不同的过程。前者只涉及发明、布局、风格、表达、记忆这一文学创作过程五个阶段中起始阶段的性质与方法。后者则包含了文学创作、接受和传播的整个过程，是文化发展中处于核心地位的创新过程。当代发明诗学既强调阐发经典、发掘精品、发现真理、发扬传统、发展理论的内容方面，又强调辨明事理、亮明观点、点明精神、照明方向、指明路径等形式方面。
发明诗学研究的文学发明思维轨迹包括认知过程、悖反过程、发现过程、创新过程、发明过程五个环节。相应地，认知诗学是发明诗学的第一个环节，关注思维认知的微观研究，同时具有宏观视野；第二个环节悖论诗学研究发明诗学中新旧观念之间的挑战关系，是一种微观角度的研究；第三个环节发现诗学研究的是发现过程；第四个环节创新诗学强调创造性，强调文学文化产品的新颖性。发明诗学则是关注整个环节的宏观研究。
发明诗学的本质在于探讨文学的发明性。文学发明性（literaryinventivity）是文学作品的本质属性。文学发明性研究意味着对文学作品在品质与水平上进行价值判断。作为定性研究，发明诗学对具有文学发明性的作品与没有发明性的作品进行甄别，在这个意义上，发明诗学的批评任务，是界定文学作品的发明品质。文学批评还必须对发明的水平进行评估，判断并论证作品在何种性质上属于新发明的作品，这种新发明达到了哪一级别的水平。而这一点是西方20世纪主流文学流派所忽略的方面。它们不对作品的发明性进行探究，而是注重所谓的意识形态、权力话语、性别斗争、种族矛盾、文化影响、形象原型、互文拼贴等方面，强调所谓“共同性”、“一致性”，而对差异性与发明性有所忽略。因此，发明诗学要将文学与文化研究从这些偏离发明性的方向扭转过来，使文学研究走到文学发明性的轨道上。
（本文系上海外国语大学重大招标科研项目“西方发明诗学史”阶段性成果）
（作者单位：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）
原载：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2013年12月06日第53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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