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拿来主义者要运用脑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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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：2015/5/5 8:34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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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从止庵先生《夏志清的未竟之功》说起

王鹏程

　　止庵先生发表在《读书》今年第三期上的《夏志清的未竟之功》一文，对夏氏的中国现代小说及古典文学研究不吝溢美之词。当然，“观听殊好，爱憎难同”，但若只随个人好恶，“贵远贱近，向声背实”，罔顾客观事实，则很难谓之严谨与理性的学术态度。客观而言，包括鄙人在内的莘莘治中国现代文学及古典文学者，受益于夏氏不可不谓良多。但学者不是神仙，智者千虑，或有一失，夏氏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里的不少论断，抛开政治因素不言，学理上亦不乏检讨商榷之处，这点自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译成中文以来争论不绝，学界周知，兹不赘言。
　　止庵先生却说，他当年拿着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一口气读完，“读了之后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”，之后他“对这中国现代文学所发的一点议论，可以说都是受了这本书的启蒙。”见仁见智，这点无可非议。但下来的一段高论就不敢苟同了：
　　除了书中那些精辟论述外，我的兴趣还在于这本书被大家接受的过程。最重要的是，夏氏何以能够做到如此；而他人类似举动，如“排座次”、“写悼词”等，全成了笑柄。大而言之，那些只是私见，不能成为公论；夏著首先是“公正的论”，才能成为“公众的论”。
　　文无第一、武无第二，“排座次”确有问题，但即使众所周知的“鲁郭茅巴老曹”的座次，虽有意识形态的因素，但也有学理上的探讨和分析，有其历史的逻辑和价值的系统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学术问题，怎能以“只是私见”、“全成了笑柄”一概否定！这种逻辑，非此即彼，实质是思想上的偷懒。这些年除了对郭沫若、茅盾作品的文学价值及座次有所争论之外，鲁迅、巴金、老舍、曹禺的文学贡献及其地位谁又能轻易予以抹杀！再则，夏著也很难说全是“公正的论”。
　　如夏氏认为，鲁迅对自己提出的“救救孩子”前后不一贯，“鲁迅违背自己的良知，故意希望下等阶级和年青一代会更好，更不自私。他对青年的维护使他成为青年的偶像。就长远的眼光来看，虽然鲁迅是一个会真正的震怒的人，而且在愤怒时他会非常自以为是，他自己造成的温情主义使他不够资格跻身于世界名讽刺家之列。……鲁迅特别注意显而易见的传统恶习，但却纵容、甚而后来主动地鼓励粗暴和非理性势力的猖獗。这些势力，日后已经证明比停滞和颓废本身更能破坏文明。大体上来说，鲁迅为其时代所摆布，而不能算是他那个时代的导师和讽刺家。”这显然非持平之论，鲁迅对于青年的态度是变化的。二十年代末他被现实撞醒之后，开始反思进化论，过去他认为青年必胜于老年，大革命的血腥屠杀使他纠正了进化论的偏颇。在《〈三闲集〉序言》中，鲁迅讲得很清楚：“我在广东，就目睹了同是青年，而分成两大阵营，或则投书告密，或则助官捕人的事实！我的思路因此轰毁，后来便时常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，不再无条件的敬畏了。”鲁迅在写这封信时，有人说他否定一切，笔下只有黑暗，是虚无主义者。鲁迅明确表示，自己并非虚无主义者，对于当时中国“的确是有一点的”改革变动之心，他是明察秋毫之末的；对于传统，他也“并未抹杀一切”。至于夏氏说鲁迅“为其时代所摆布，而不能算是他那个时代的导师和讽刺家”，则是对当时中国情境缺乏了解，以尺量重而已。
　　对老舍的《四世同堂》，夏氏的评论以偏概全，不见舆薪，止庵先生也视为精彩之论，大段征引。夏氏说：“他所要描写的描写的，只不过是正义和投机取巧的对立，英勇和怯懦的冲突，以及大无畏精神和邪恶之间的斗争而已。……我们读《惶惑》、《偷生》和《饥荒》时，愈来愈为书中惩罚罪恶原则的机械使用，为那些汉奸和坏蛋们所遭遇的天外横祸或者暴毙等等感到尴尬。这样一种幼稚的爱国心以及憎恨罪恶的表现，使小说读来毫无真实感。”的确，《四世同堂》结构上不够紧凑，拖沓冗长；　一些人物形象比较简单，不够丰满，但祁老人、祁瑞宣、钱默吟等饱满的形象足以使这部小说巍然站立起来。将其简单地概括为“只不过是正义和投机取巧的对立，英勇和怯懦的冲突，以及大无畏精神和邪恶之间的斗争而已”，恐怕失之公允了。举个小例子，就足以说明问题。与祁老人为邻的日本老太，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。她不同于狰狞的侵略者，她的亲人也死于侵华战争，她起初怀疑战争继而痛恨战争，同情中国邻居们的不幸与抗争。虽然受到邻居们的误解乃至敌视，但她还是第一个把“日本投降了”的喜讯，告诉周围的中国人。老舍超越了政治和战争的界限，能够站在人类的高度，从人性的角度，反思这场战争带给中日两国老百姓的苦痛，不能不说具有博大的人类同情心和悲悯心。除了作者强烈的爱国热情（夏氏认为这是幼稚的爱国心，不知道何谓成熟的爱国心？）以及超越国界的战争反思之外，其对“国民性弱点”的鞭辟入里的批判、对国难当头背景下胡同里小市民心态的摹写，不仅在那一时段，即使在新文学诞生以来，也是极为成功的作品。夏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，可谓谫陋。
　　止庵先生的痴癫诳语使人不由得联想起鲁迅在《拿来主义》中的忠告，拿来主义者要“沉着，勇猛，有辨别，不自私”，要“运用脑髓，放出眼光，自己来拿！”对于学者而言，如果没有辨别反思的能力，只是拉大旗作虎皮，时间长了，不说别人，恐怕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。

原载：《文学报》2014年7月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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zhuge198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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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：2015/5/6 10:52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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