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.田民不出意外的考了倒数第一名。他也不心慌，支教不支教，对他来说远没有秋霞的承诺重要。
放假后的第一天，田民就收拾行李急不可耐的要去找秋霞，走了几步又转回来，鬼使神差的把那把敲煤的斧头塞进包裹里。
进入县城已是夜晚，雨下得轰轰烈烈。他推开秋霞房门的时候，早已被雨淋得精湿，脸色白里泛青，一道道雨水像蚯蚓般在脸上乱爬，不一会，脚下就积了一大摊水。他把一个大包放在脚下，眼神复杂的看了秋霞一样，不说话。
一道闪电撕裂长空，映得屋里雪也似的白。紧接着巨雷隆隆的滚过屋顶，震得窗户嚓嚓直响，地板也似乎摇撼起来。雨更大了，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，一切都在大雨的肆虐中挣扎。又一道如龙蛇般的闪电面目狰狞地一露脸，就把电力吞噬了，屋里顿时一团漆黑。
田民，你真来得快。我就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，不弄清楚你是死不瞑目，我也不准备隐瞒了。问吧，我是有问必答，所答必实。
秋霞的口气镇静得让田民觉得一阵悚然。他倾听着从黑暗中发出来的声音，禁不住往后退了退。
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吧，我们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，这点耐心你总有吧？
田民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不寻常，紧张得抓住了桌沿。
你知道吗？在我的老家，也就是枫叶镇，有一个贫苦的农家女孩。家里几间破屋，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。屋里更是四壁空空，父母一年忙到头，却连糊口都成问题。那女孩穿得破破烂烂，七八岁了，裤子都遮不住屁股……
这有什么？那是那个特定的年代造成的，我小时候家里更穷……
你别插话好不好？——那个女孩因此就变得很孤僻，从不与同龄人玩耍。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，一定要出人头地，冲出这愁苦贫瘠的山旮旯。在这个决心的激励下，她很顺利的上完了小学，进入到初中。
山里的粗粮杂食并没有阻碍她的发育，她是一天一个样。虽然穿着粗布衣裳，挡不住的青春却是四下外溢，惹得人们恨不得从目光里长出手来。不过人长得漂亮，好像就有宿命一般，她难以静下心来学习了，因为干扰太多。
转眼已经进入初三了，她的成绩还是没有起色。她心里那个急呀!但越急成绩越是下滑。第一年中考自然名落孙山，她不服气，又接连补习了两年。大概是读得麻木了吧，她是越补越糟糕，离录取线竟然越来越远。她悲观了，认命了，认为自己也就会像普通的农村女孩一样，象征性的读完初中，然后回家务农，过几年就出嫁，生一大溜孩子，让无尽的岁月和深重的苦难耗尽自己的一生。
这样想着，她就更无心学习了。眼里的忧伤足以让人心碎。直到下半学期，换了一个班主任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。他一见到她，眼睛就发亮了，那贪婪的样子，使得女孩很害怕。这个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，正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，你如果用沉鱼落雁，闭华羞月来形容她就太俗气了，她岂是花月所能比拟的？
班主任开始有意的接触她。她知道班主任家住城里，为了攀附权贵，就娶了某个要员的女儿，据说长得奇丑无比。班主任在她面前炫耀着自己在这里干不长，这个学期一结束就要调到教育局任职，还说他可以帮她考上学校。她听了，微微一笑，并不当真。
在一个周末，班主任趁学校无人，就叫人带话给她，让她去拿一本很重要的复习资料。女孩听了当时有些犹豫，因为她从班主任平时的眼神里就看出了些什么。但她转念一想，他毕竟是教师，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，就去了。
那是一个五月的夜晚，月光很好，把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。清风拂面，河水潺潺。女孩一向阴郁的心难得地开朗起来，她一路蹦蹦跳跳的去了班主任的寝室。
她进去了，走进那间肮脏的，散发着怪味的小屋，那班主任在等着她。装模作样的找书，冷不防就搂住她，把她往床上按。女孩惊呆了，拼命挣扎着，但她哪是身强力壮的班主任的对手，几下就被他剥得精光，她想喊叫，一只大手却把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。在他进入的一刹那，女孩觉得自己像跌落到一个幽暗阴森的黑洞里了，天旋地转。她的惨叫伴随着疼痛响起。她的泪水汹涌而出，拼命侧头躲避着班主任满嘴臭气。
可是窗外那个月亮竟变了。刚才还清清朗朗，这时却变得模模糊糊。周围有一个怪异的圆圈，像鬼神的一只眼睛，凶暴地瞪着，又像死人的眼珠，阴惨惨的看着那女孩……
秋霞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有着说不出的恐怖。仿佛为了配合她的诉说，一道闪电又适时亮起，现出拥着被子的秋霞，一头长发耷拉在前面，露出一只惊惧的眼睛。吓得田民一下子跳了起来。
女孩不敢看那个月亮了，转过头来，班主任那张脸竟然都变了，没有了五官，就像天上那个鬼气森森的月晕。他的淫笑就像夜枭的叫声，咕咕的，女孩再次惨叫一声，就不省人事了。
当她醒来的时候，班主任已经穿好衣服了。他跪在地上，一边抽打着自己的脸，一边承诺着，说一定要帮她考上学校，只求她不要嚷出去。
女孩已经哭不出来了。脆弱的她没有勇气揭发班主任，她不敢想像人们那怪怪的眼神，不敢想像他们会把这件事渲染成什么模样。她走了，带着两腿间火辣辣的疼痛走了。
她不敢抬头看那个月亮，直到现在她都后悔当时不该转头看那么一眼，就那一眼，她总是被噩梦困扰着……
那有什么可怕？不就是月晕吗？月晕是很美丽的呀，那女孩怕什么？田民的声音颤抖着。
嗯，你说得不错。或许和女孩的心境有关吧，反正她很害怕——就这样，女孩的软弱滋长了班主任的胆气，他揪空就把女孩带到他屋里淫弄。甚至她月经来了也不放过，弄得满床鲜血淋漓。
这个狗日的畜生！田民骂道，忽然觉得不对，这个女孩是谁？难道？田民不敢再往下想。
后来，中考的时候，那班主任还不算失言，帮她考上了师范……
说得轻巧，他怎么帮的？
是呀，是不容易。不过那时候监考远没有现在这么严格，他有后台，与监考教师又很熟，监考教师都不敢也不愿得罪他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他拿来试卷，在自己的寝室拟好答案，借故走进考场，把答案悄悄的递给女孩——就这样，女孩终于考上了。
妈的，那女孩是不是也太下贱了？居然用身体去换分数？我操！
田民，你懂什么？你不是女人，你当然会以为那女孩也不是好货了。她想，失去的已经失去了，再怎么样也不能挽回，不如在他那里掏回一些有用的东西。她上了师范，那班主任也调到教育局，最后当上了业务主任……
什么？你是说周杰？田民吃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。
秋霞也不回答，继续说道：在上师范期间，她发觉自己怀孕了。惊怕得差点一头撞死。她不敢声张，偷偷的找到江湖郎中，吃药打掉了。不过后来结婚后，她就再也不能怀孕了，她恨呀，恨死那个畜生。秋霞眼里流泪了。
她一直躲着他，甚至毕业后要求分到离家很远的一间小学，目的就是避开令她刻骨仇恨的学校，那间地狱般的小屋。可是，后来，她又回到他身边去了，这回是主动的，她没有办法。
田民再也忍不住了，他暴跳起来：够了，王秋霞!好动听好凄美的故事呀！你就不要那女孩那女孩的叫了，让人恶心死了！你就直接说你吧，婊子，贱人！
雨还在下着，一切仍然混混沌沌。
田民，你不笨呀，不错，那女孩就是我。你还有什么要问的，你尽管问吧！
田民尽量的克制着：好，我还有几个问题不明白。在大树完小，你那名次是怎么来的？就你那水平，你能年年考第一？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名堂？
其实你不问我也会说到这里的，你太急了。我找到周杰，你知道他是业务主任，每次统考的题目他有权过问，从他那里得到题目不难吧？
田民恍然大悟：是了，我就说怎么那么玄乎，原来是这么回事呀！那你每次去找他都给他日了？田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，口不择言的叫道。
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？什么日啊日的？不就是一个交换吗？
秋霞一句话激得田民眼睛几乎淌出血来：好呀，这交换妙极了！那个狗日的周杰就不怕露出马脚？把饭碗弄丢？
你以为我们都像你那么老实？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这一点，把题短时间漏给学生，学生嘴不严，容易出问题，后来，我就要他把题提前捅出来，我把那些题目掺杂在平时的练习中反复演练，这样就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。
好呀，好一对狗男女!真是色胆包天呀！你这个贱人，你要那第一干什么？那对你就那么重要？
田民，你真的不明白呀。我已是残花败柳，在人面前我一副高傲的样子，可是实际上，我内心空虚得很，我只有靠这些名利来麻痹自己，支撑自己，让别人不敢小觑我。我只有高人一等，我才能觉得自己在活着。
好一个高人一等！那我问你，你到城里后取得的一系列荣誉，难道也是依仗的他？
说什么？田民，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这一年来的转变，我好悔好恨，前二十多年我都白过了。给你说你也不明白，反正你已经把我那样定位了，你不会懂的，永远不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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